本文只許滿十八歲年齡者閱讀。

尚未滿十八歲的小朋友,真的很抱歉,過幾年再歡迎光臨。

按照慣例,本文透露劇情,讀者請先閱讀過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再決定是否瀏覽。

 

 

 

 

有讀者來信想討論《挪威的森林》,真傷腦筋哪。這部長篇小說在日本銷售遠超過1,000萬冊,台灣單單時報二版(譯者賴明珠,分上、下冊)就已發行40萬套(80萬冊),如果把時報初版合印本(上、下冊合印)的11萬冊、可筑版合印本(譯者林少華)7萬冊以上還有故鄉版(譯者劉惠禎、黃琪玟、傅伯寧、黃翠娥、黃鈞浩)5萬冊以上(初版口袋書分上、中、下三本發行三刷,再版合印本二刷以上)通通算進來,合計超過100萬冊。而中國大陸包括上海譯文版與漓江版(譯者皆是林少華)合計超過250萬冊。這麼驚人的發行量,再加上網路上相關中文資訊超過90萬筆,很猶豫還能補充什麼與眾不同的見解。姑且先提供一個小小意見,閱讀小說的適合年齡有點類似葡萄酒的品嚐年份,有的要趁鮮,有的需要熟成。例如《紙牌的秘密》(喬斯坦.賈德,JOSTEIN GAARDER)的主題是探索自我,適合國中生閱讀,等到大學再看會覺得有點遲了。《豐臣公主》(萬城目學)訴求情感的珍惜與守護,最佳的閱讀年齡也是國、高中階段。對正處在青春叛逆期的青少年們正經八百地說教,恐怕只會被當作空氣般漠視甚至遭遇敵對吧。但是如果鼓勵他們閱讀《豐臣公主》這類融合懸疑、熱血、幽默與情感等元素的動人故事,相信在滿足閱讀樂趣的同時,更能讓青少年們從中體會人際間情感維繫的重要性。然後如同破蛹而出的蝴蝶一般,使自己從情感的依賴者蛻變為情感的守護者。《空之境界》(奈須蘑菇)不只是愛情冒險小說,更傳遞了未來福音(希望),作者為生命存在的意義提供答案,但是形同沒有給答案。自己的人生可以是「宿命」與「懦弱」,讓「起源」(基因,過去【原本】的我,境界式)操控「心志」(現在的我,式);也可以是「自我救贖」與「勇敢」,堅信「心志」終能調伏「起源衝動」(我執)。無分自力或他力,自己的未來,決定權是在個人手上。因為《空之境界》故事內容涉及物理學、哲學、宗教學、心理學與神話傳說等知識,所以大學生閱讀才能夠獲得較明確的領悟。如果太早看《空之境界》,可能缺乏相關的知識背景而形成感受鈍化,以致造成排斥感。就算不會拒斥,待日後上大學時再重新閱讀,新鮮感也已大大的降低,使閱讀的樂趣打了折扣。至於《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樹),我老實說出感想,書中關於性愛的描寫有點h,超討厭渡邊那傢伙,簡直像隻那個那個的兔子。我雖然讀過幾遍,但有好幾頁都是快轉翻過。憑良心講,真該把他歸類為十八禁,誠心建議還未就讀大學的小朋友千萬別好奇閱讀(好奇足以殺死貓,小心變成潘朵喵)。這可不是偽衛道人士的無病呻吟,只是要強調「每部經典小說各有其適合閱讀的年齡」。自《挪威的森林》於1989年在台出版以來(最早的是故鄉版,並未取得版權),一直就有那個小說與經典文學的兩極看法互相拉鋸著。總之,《挪威的森林》屬於那類不宜在捷運車廂裡公開閱讀的小說。但是話說回來,故事裡隨處俯拾如詩般的寫實風格,使得這部小說即使面對像整個世界的雨一會兒下在草原,一會兒下在森林那樣的雜沓褒貶,還是能夠躋身經典文學的殿堂。例如男主角渡邊徹自敘回憶十八年以前的往事,他是這麼描述:

十八年という歳月が過ぎ去ってしまった今でも、僕はあの草原の風景をはっきりと思いだすことができる。何日かつづいたやわらかな雨に夏のあいだのほこりをすっかり洗い流された山肌は深く鮮かな青みをたたえ、十月の風はすすきの穂をあちこちで揺らせ、細長い雲が凍りつくような青い天頂にぴたりとはりついていた。空は高く、じっと見ていると目が痛くなるほどだった。風は草原をわたり、彼女の髪をかすかに揺らせて雑木林に抜けていった。梢の葉がさらさらと音を立て、遠くの方で犬の鳴く声が聞こえた。まるで別の世界の入口から聞こえてくるような小さくかすんだ鳴き声だった。その他にはどんな物音もなかった。どんな物音も我の耳には届かなかった。誰一人ともすれ違わなかった。まっ赤な鳥が二羽草原の中から何かに怯えたようにとびあがって雑木林の方に飛んでいくのを見かけただけだった。歩きながら直子は僕に戸の話をしてくれた。

譯成中文(參考時報,賴明珠版):

就算在十八年歲月之後的今天,我依然能夠清楚地回想起那草原的風景。連日的輕柔細雨將夏天的積塵沖洗滌淨,山林的表面顯得格外青翠鮮明,遍野的芒穗搖曳在十月的風中,細長的雲跡(※)被急凍緊貼著蔚藍天頂。晴空既高且遠,持續凝視時會覺得兩眼酸疼。微風吹過草原,輕輕拂動她的頭髮然後穿過雜木林。樹梢的葉子沙沙細響,遠處傳來幾聲狗吠,那聲音聽來微弱而模糊,彷彿置身在另一個世界的入口似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聲響。耳邊聽不到其他聲音,眼前也沒遇見任何人。只看到兩隻鮮紅色澤的鳥兒像是受了驚嚇,從草原中竄起再飛向雜木林。一邊走著,直子一邊跟我說起那口

※譯註:細長的雲係指噴射飛機的高空凝結雲。一般的浮雲高度較低,不會「緊貼著」藍天。1960年代,日本已經引進噴射機用於貨運及載客。196910月,飛航國際線有日本航空的道格拉斯DC-8;國內線則有全日空的波音727。直子療養期間住在京都北山的「阿美寮」,那草原就在附近,正位於當時噴射機往返東京國際機場(RJTT)與福岡機場(RJFF)的飛行航道區。1969107日星期二中午,天氣晴。玲子姊、直子與渡邊三人從「阿美寮」徒步前往草原旁的牧場,途中經過一個荒廢的村落,可能是以70年代初期因炭業蕭條而廢村的「大見(Oomi)集落」為原型。附帶一提,當時渡邊帶去山上閱讀的小說是托馬斯·曼(Paul Thomas Mann1875年-1955年)的《魔山,Der Zauberberg》,內容敘述漢斯·卡斯托普偶然到阿爾卑斯山的某間療養院,意外地發現山裡的人都生病了。後來他回到外面的世界,驚覺外面世界的人病得更重。所以〈Ch6〉玲子姊才會驚訝地說:「幹嘛故意帶這種書來這種地方!」讀者如果有興趣,可以Google搜尋一下日本自行車車友やまタヌキ(山狸)部落格文章〈京都国道477 大原~百井の激坂を越えると、そこは…〉裡的京都市大原百町百集落(距離「阿美寮」假想地【非峰定寺】最近的村落)相片,請注意天頂的飛機雲。

《雲之彼端,約定的地方》劇照/新海誠的動畫常會出現村上春樹小說的經典場景。p.s.新海誠動畫的台灣中文版由銘成(普威爾)或悅鈞(曼迪)代理。  

京都百町位於古洛北,鞍馬的北方,鞍馬是古代傳說天狗和魑魅魍魎的居所。鞍馬、花背與百井一帶的茂密森林裡自古以來常發生孩童與路癡「神隱」(かみかくし)的事件。所謂「神隱」是指他們在森林中迷失,找不到回家的路,自此人間蒸發像是被神明藏了起來。村上巧妙地讓故事結合了日本人耳熟能詳的妖精傳說(fairy tale,童話)卻不露出半點跡象。村上在受訪中不止一次提及原本打算把這部小說取名《雨の中の庭》(將於20135月底上映的新海誠導演的動畫電影《言の葉の庭》,單從片名就可以想知與村上春樹的關聯性)《雨の中の庭》引用法國象徵派(運用想像創作而非實地印象創作)音樂大師阿希爾-克洛德•德布西(法語:Achille-Claude Debussy1862年-1918年)的《版畫集〈Estampes〉》鋼琴組曲第三首《雨中庭園(Jardins sous lapluie)》,日文翻譯《雨の庭》,描寫德布西的家鄉,法國南部城鎮(可能是坎城)的庭園雨景。該曲係取材改編自兩首法國童謠《我們再也不去森林裡了〈Nous n'irons plus au bois〉》與《睡睡,寶寶,睡〈Dodo, l'enfant do〉》,童謠內容恰好吻合前面提到的日本傳說與《挪威的森林》故事內容

此外,《挪威的森林》具備日本自然主義文學(Japanese Naturalism)訴求思想解放,強調個人主義,回歸自然本性的許多特徵。比方說露骨、真實與自然的情境描寫;渲染情慾的本能;近似自我告白,將自己難以啟齒的荒唐行徑袒露在讀者面前,「就算因此被討厭也沒有關係」。幸而村上適切地添加寫實主義文學(Realism)的要素:寫實、抒情(抒情寫景和表現青春洋溢的氣息如第一章〈回憶〉篇、第三章〈螢火蟲〉篇)、反省(傷感自己力量的不足,如第八章〈初美〉篇)與自覺(自我從中領悟並學習到什麼,如第十一章〈不寂寞的葬禮〉篇),使得《挪威的森林》呈現出與《人間失格》(太宰治)截然不同的清新風貌。所以專業書評普遍都將《挪威的森林》歸類為寫實小說,村上春樹也曾自評《挪威的森林》是100%的寫實小說(後來講談社正式出版時修正為100%的戀愛小說),而不是日本自然主義小說。或許村上的忠實讀者對於本文硬要把村上和日本文學扯上邊覺得「差勁」,畢竟村上自己說過「想脫離這種文化(指日本文化),覺得這種文化很無趣 、…」。不過,讓我們客觀地想想,一百年後,日本早稻田大學文學部的學生在上「文學史」課程時,村上文學應該放在那個位置?不可能歸類於「西洋文學史」吧。從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與村上春樹三者的作品可以輕易地判別出這三位文學大師創作思維的差異性。川端即使擷取了西洋文學的菁華,也要擇善固執地轉化成日本傳統文學美的表現方式;村上則是明顯的對極立場,雖然吸收了日本文化的特色,但是不論文體或素材,都得詮釋成西洋文學的樣式;而大江則是「曖昧地」介於兩者之間。

p.s.《魔山》〈Der Zauberberg〉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德國作家托馬斯·曼(或譯保羅·湯瑪斯·曼,Paul Thomas Mann1875年-1955年)的長篇作品,最值得欣賞與學習的精華是在作者敘事寫景的文學技巧。托馬斯·曼模仿歌德《威廉‧邁斯特求學記(或譯威廉‧邁斯特的學習年代)》的教育小說體材,透過男主角漢斯·卡斯托普的視野,描述在他短暫人生的最後幾年中那一段經歷與體悟。藉由瑞士山中的療養院(病院)象徵一次世界大戰前夕,歐洲文明的縮影,作者以冷靜沈鬱的筆調批判當時的社會現實層面,整篇故事融入教育的意味,讓讀者瞭解由於人們各擁立場所製造的矛盾與衝突,終將使人類文明像七彩顏料混合摻攪一樣地走入黑暗虛無。在這部巨著中,不同背景的故事人物各自秉持不同的主義,有人道主義、自由主義、民主主義與人文主義、享樂主義與資本主義、無政府主義、極端主義(包括國家民族社會主義、軍國主義與恐怖主義)、浪漫主義和愛國主義(男主角漢斯,某種程度上,是作者的化身)等,他們全都因緣際會地相聚一起,由於籠罩在死亡與疾病(肺結核)的陰影之下,迫使這些人消極度日,等待死亡的同時,開始積極思考人類存在(活著)目的是什麼。他們無所事事,終日繁複辯證各種思想(對思想的執著也是一種病態),這些病人(知識份子)探索的主題如同人類生活百科全書般涵蓋種族、宗教、文化、政治、醫學、科學、心理學(佛洛伊德學說與超心理現象)、哲學、藝術、音樂和文學等包羅萬象的各種文明活動。漢斯身陷在山裡,彷彿受到魔力誘引,與這些人長期相處,理想被現實剝奪,意志也跟著消沈。後來嫵媚大方的舒夏夫人讓漢斯在黑暗中看見一綫光芒,幫助漢斯恢復健康,可惜那光芒旋即消失,身邊的友人們相繼死去或是離開。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漢斯像是突然領悟到什麼似地,毅然離開山中療養院,從軍投身戰場,戰死之前的遺言是「愛將在這場世界性的大屠殺中誕生。」讀者閱讀《魔山》時應該抱持謹慎嚴謹的態度,要知道《魔山》這部小說本身就是一座「魔山」,稍不注意就可能使自己落入文學陷阱,迷失自我。托馬斯·曼在《魔山》的故事裡,藉漢斯的觀點提出「非對立性二元認知論」來解析生老病死等生命課題,例如「生與死」、「健康與疾病」等。漢斯的看法是必須經歷疾病與死亡,才能真實領悟何謂健康與生活。他覺得:「葬禮非常能陶冶人;有人若是覺得需要提升,我總認為他應該參加葬禮,不是上教堂。」「非對立性二元認知論」明顯是以康德的「認識論」為基礎,惟論點更向主觀意識偏移。讓我們回歸到康德的「認識論」,康德認為認知(自覺或救贖)的關鍵取決於「我」到底相信(信仰)什麼?「我」追求(愛)的是什麼?《挪威的森林》裡的渡邊徹愛的是直子,可是直子死了,於是渡邊和玲子姊為直子舉辦的「不寂寞葬禮」就成了渡邊邁向自覺(救贖)之路的契機。如果某人信仰的是  耶和華,那麼他在教堂(教會)找到救贖(自覺)的可能性較大。再者,如果某人相信的是自然科學,那麼他的自覺(救贖)之道或許就在實驗(研究)室裡。無論如何,「非對立性二元認知論」可能帶給村上春樹極大的啟發,所以《挪威的森林》裡渡邊才會在〈ch2〉及〈ch11〉重複提到:「死不是生的對極,而是存在於生之中。」村上以這個理念作為核心,架構出整篇《挪威的森林》,也表現在小說的封面設計上(正確的印刷應該是上冊紅底綠字,下冊綠底紅字,解說文字是白色,只有兩色或三色,沒有其他顏色)。小說的〈後記〉中,更可以發現村上春樹進階提昇上述理念(將該理念反轉),賦予「重生」一種全新型態的詮釋。

「愛情」的起源可能是「幽玄」,或是「虛無」。如果科學家能發明一種極精密的逆滲透過濾儀器,把「愛情」裡的「金錢」、「性」成分完全濾除,我很好奇,那殘存剩餘的「愛」究竟會有多少,會不會比淘盡河沙後顯現的純金還稀有呢?或許科學家對於分析愛情毫無興趣,懶得理出答案,我們只能換個方向,從愛情小說中尋找。在此我誠摯推薦三部愛情小說,我把祂們(因為是「神作」)稱作「尋愛三部曲」。首部是新海誠的《秒速五厘米》〈秒速5センチメートル-a chain of short stories about their distance-〉(動畫更勝小說),第二部是費茲傑羅的《大亨小傳》〈The Great Gatsby〉,第三部就是本文的主題。《挪威的森林》故事從相隔十八年歲月之後的回憶展開,用時而輕快幽默,時而孤寂哀傷的自敘口吻,娓娓道出「我」(渡邊徹)在1966327日星期日(p.s.與直子第一次相遇。)至1970109日星期五p.s.陪玲子姊去上野車站,搭乘上野-青森的夜行寢台特急列車。)之間經歷的一段塵封情殤,寫實描述男孩失去所愛之後的那種寂寞孤獨的失落感,引發無數讀者共鳴。以下摘錄Ch3〉渡邊釋放螢火蟲那一段作為參考。

螢が飛びたったのはずっとあとのことだった。螢は何かを思いついたようにふと羽を拡げ、その次の瞬間には手すりを越えて淡い闇の中に浮かんでいた。それはまるで失われた時間をとり戻そうとするかのように、給水塔のわきで素速く弧を描いた。そしてその光の線が風ににじむのを見届けるべく少しのあいだそこに留まってから、やがて東に向けて飛び去っていった。

螢が消えてしまったあとでも、その光の軌跡は僕の中に長く留まっていた。目を閉じたぶ厚い闇の中を、そのささやかな淡い光は、まるで行き場を失った魂のように、いつまでもいつまでもさまよいつづけていた。

僕はそんな闇の中に何度も手をのばしてみた。指は何にも触れなかった。その小さな光はいつも僕の指のほんの少し先にあった。

譯成中文(參考時報,賴明珠版):

等待許久螢火蟲才飛了起來。像是想到什麼似地忽然振翅疾飛,瞬間之後已經越過扶欄飄浮在黯淡的夜空。牠似乎想挽回失去的時間,急促地在水塔邊劃道光弧,短暫地逗留一會兒,眼見那浮光被風浸沒,隨即向東飛去

螢火蟲消失後,光的軌跡仍舊縈繞在心底。我閉上雙眼,那淡微的光芒,彷彿是無依的遊魂,在厚重的黑暗中徘徊不已。

我數度試著往黑暗裡伸出手去,卻什麼都碰觸不到。那微光始終是在手指稍前一點的地方。

p.s. 1970年代日本國鐵(現劃分歸屬東日本旅客鐵道【JR東日本】)上野-青森的夜行寢台特急列車包括有1.寝台特急「はくつる」(HAKUTSURU,白鶴):經由東北本線,22:00自上野出發,隔日7:05抵達青森,需時9小時05分(1970年夏時刻表);2.寝台特急「ゆうづる」(YUZURU,夕鶴):經由常磐線、東北本線,23:00(另一班19:40)自上野出發,隔日9:46(另一班5:10)抵達青森,需時10小時46分(另一班9小時30分,1970年夏時刻表);3.寝台特急「あけぼの」(AKEBONO,曙、黎明):經由東北本線、高崎線、上越線、信越本線、羽越本線、奥羽本線,1970101日才剛從上野-秋田延長為上野-青森,22:05自上野出發,隔日10:20抵達青森,需時12小時15分(19721月時刻表)。

《挪威的森林》可能是一部「私小說」(一種日本自敘文學,「私」(わたし)是「我」的意思,舉凡自傳小說和半自傳小說都算是)。村上春樹則認為是100%寫實小說,堅決否認屬於「私小說」,村上深受歐美文學影響,從不用日本文學類型或屬性來描述自己的作品。不過在〈後記〉第二點有提到「這本小說是極個人性的小說。」關於《挪威的森林》〈後記〉,村上可能模仿推理小說手法留下一些線索。可是線索好像被貓兒撥亂,處處打結的毛線球,費了一番功夫才得以理出頭緒,為了不讓讀者落得如我一般快瘋掉的下場,試著以較符合邏輯的形式呈現,用QA的方式整理如下。事先聲明幾點:一、以下純屬個人臆測,大多數應非事實。二、《挪威的森林》小說內容是引用取得合法版權的時報版中譯本,譯者是賴明珠 ,ISBN97895713400672006220刷(20032版),本文只有少量援引以資佐證,不涉抄襲盜用,無商業用途,相關版權仍屬原創所有。三、村上春樹對於讀者各種缺乏事實根據的偏鋒異想通常以「偶然的一致」、「對該段情節毫無印象」回應。

Q1:《挪威的森林》中提及許多音樂,有何用意?

A1:村上的作品離不開音樂和世界名著。由於害羞、自我的個性使然,因此借用音樂題材抒發某些作者不方便在故事中直接陳述的情感,所以音樂在《挪威的森林》裡有懷想和紀念的象徵意義。例如故事中時常提到的巴哈(Johann Sebastian Bach1685年-1750年)「賦格曲」(英:fugue,德:fuge),是一種複式對位樂曲,村上春樹藉此反映男主角渡邊徹曾經親身經歷的悲歡歲月,特別是那一段青澀酸甜,並且刻骨銘心的戀愛記憶。如果將每個人的人生比喻成各自獨立的旋律曲,那麼當兩個人(或是兩人以上)彼此交會時的複式和弦,比方說共譜戀曲等情感交流,那就是「賦格」。再舉另外一個例子,故事最後渡邊在夜晚的上野車站外打電話給小綠,綠平靜地問他:「你,現在在哪裡?」渡邊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機械式地重複那個問題,然後像隻發條鳥般在那個不確定地點的中央不斷呼喚著綠。許多讀者對於這齣結尾場景有不同多樣的解讀,村上後來在受訪中提示,可以試著在玲子姊與渡邊為直子舉行「不寂寞葬禮」的51首歌曲中尋找解答。村上特別點出其中兩首披頭四的歌曲,分別是第12”Nowhere Man”(無處可去的男子),內容描寫失落的男子不知何去何從;以及第49” Eleanor Rigby(All the lonely people)”伊蓮娜‧瑞比【那些孤獨的人們】),內容描寫孤獨的人們寂寞一生,得不到救贖。《挪威的森林》〈Ch11〉的終場劇情與〈Ch1〉的開場劇情是互相對應的,以抒情的寫實方式表現渡邊「舊慮雖已拋,此心仍飄盪」的失落感。渡邊心中有一部份的「心」已經隨著好友Kizuki和直子的死而永遠失去,留下「空洞」。必須在往後的人生裡,由自己和身邊活著的夥伴共同將它重新填補充實,連同死去和失去幸福的友人們的份一起加起來快樂活下去。渡邊後來一改過去那個那個的生活態度,積極規律地度過每一天(相關資訊請自行Ja.Wiki,關鍵字是「村上春樹」),好像《鐵達尼號》(Titanic)蘿絲(Rose DeWitt Bukater)的男生真實版,渡邊認為這才是「重生」的意義。也有可能「空洞」無法彌補,甚至變成「黑洞」,最終將自己的生命吞噬掉,如同故事中直子的境遇。以我個人的看法,當初應該頒個正式的文學賞給《挪威的森林》(該小說榮獲1988年新風賞,但那是書店新風會表彰「年度暢銷小說」的獎項)。可惜大多數的評審或許太忙,沒有閒工夫去確實體會作家的創作原旨。再加上愛情‧寫實小說的「無奇」框架結構,很容易讓人忽略箇中蘊含的深意。

p.s.《挪威的森林》的劇末場景是否令讀者聯想到片山恭一2001年出版的愛情小說《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世界の中心で、愛をさけぶ〉。

Q2:故事中直子的生日與忌日分別可能是在哪一天?

A2:〈Ch3〉渡邊徹自敘「四月中旬直子二十歲了。我是十一月生的,因此她比我大差不多七個月。」……「直子生日那天是雨天。」……「窗外繼續下著雨。」……「到了早晨(隔天)雨停了。」渡邊所說的「四月中旬」是指19694月中旬,參考日本氣象廳氣象歷史資料,東京地區在19694月中旬只有416日下午至417日上午下了整夜雨,深夜凌晨部分地區更降下雪雹。四月中旬的晚降春雪在東京氣象紀錄中非常罕見,最近的一次發生在2010年,也是417日。依據上述資料,可以推定直子的生日可能是416日星期三,天氣陰時有雨(曇時雨)。

1969416日同時也是渡邊與直子的第一個親蜜紀念日,而直子的忌日是在1970826日(〈Ch11〉玲子的口述)。1970108日星期四玲子姊和渡邊一起幫直子舉辦一場不寂寞的葬禮,從此以後渡邊為了實踐諾言,將直子以既死且生(重生)的形式永遠地記憶在心底,於是在直子的生日和忌日之間又產生了一個重要紀念日,1221,接近聖誕節(裝飾聖誕紅,代表色是)的前夕,19691221日和1969416日相隔248天;和1970826日也是相隔248天。1221日恰巧就是《挪威的森林》〈後記〉提到十幾年以後村上春樹在南歐(希臘米克諾斯島)開始撰寫這部小說的日期。小說內容或許會虛虛實實,但作者的〈後記〉是本文的延續,絕對是嚴肅地記錄著和寫作目的有關之重要訊息。他在〈後記〉第二點是這麼說的,「對我來說我只希望這部作品能夠凌駕我這個人而存續下去。」對照〈Ch1〉「……懷著敲骨吸髓的心情盡我所能繼續寫完這篇文章。為了遵守和直子約定的諾言,我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請你不要忘記我。記得我曾經存在過。」哦!對了。讀者還可以把書架上那本2011年出版(村上2010年完成,相隔1970年整整40個年頭)的《村上春樹  雜文集》拿起來看一下封面,在鼠兒身邊,安西水丸畫的Mizu兔左耳上有直子的註冊標記:髮夾。

p.s.日本高校學制是每年41日至隔年331日,就讀年齡則以41日為基準日。村上春樹的出生年月日是1949112十二支(じゅうにし)屬牛(うし)與他同年級同學的出生年月日一般介於1948年4月1日至1949年3月31日。村上於1967年3月自兵庫縣立神戶高等學校畢業,19684月就讀早稻田大學第一文學部演劇專修(學科),期間出現一年時間差在那個年代是很平常的事。故事中渡邊的生日是在11月(小說總章數也是11),技巧地掩飾那個時間差問題,之所以這麼設定應該是為了保護友人Kizuki和直子的隱私。或許讀者會想說,如果要保護隱私怎麼還寫得鉅細靡遺啊。這是「他傳」小說的特色,從許多跡象顯示,《挪威的森林》的創作原意可能是(類)傳記(故用抒情寫實紀傳文體),非指作者本人的,而是紀念渡邊徹曾經愛過,或者應該說始終讓渡邊深愛著的那個女孩。

《挪威的森林》在日本由講談社於19879月分上、下冊出版,最初推商業版精裝本,兩色書封是由村上春樹本人設計,當時首版書腰同樣分別用上冊與下冊,書名字體顏色正好相反,上冊與下冊,其餘宣傳字體則是色。〈Ch2〉渡邊自敘「196717歲的五月夜晚捕捉了Kizuki的死,同時也捕捉了我。」渡邊對Kizuki之死的深刻記憶是「鋪了色絨氈的撞球台、色本田N360和課桌上的花,…」村上曾解釋選擇極端對比色是為了呈現直子與阿綠兩者間明顯的對比。直子是死的象徵,而阿綠則是生的象徵。《挪威的森林》劇場版在日本東京首映禮上,飾演直子的菊地凜子和飾演小林綠的水原希子也各別身著色和服登場。這部小說甫上市即造成轟動,首版很快銷售一空,後來講談社再版時為了應景即將到來的聖誕節,特意將書腰改用金色裝飾。當年日本女孩流行把此書當作耶誕禮物送給男友,在這層意義上現今日本許多夫妻是受到這本小說a little help的。由於村上那時候不在國內,這項變更並未事先徵詢他的意見。後來村上在朝日新聞社2000年出版的《對了,去問問村上先生 282個大疑問〈そうだ、村上さんに聞いてみよう〉》中清楚表達反對使用金色書腰的立場,而講談社在改推文庫本時從善如流,取消金色書腰,應該說是將書腰完全取消了。不過講談社的商業版和文庫版初版(2012新版已改成全2卷)都犯了一個嚴重錯誤,居然將上、下冊拆開販售,如此一來,小說裡非常重要的象徵意義:「走出死亡才能重生」、「死不是生的對極,而是潛存在生之中。」就被抹消了。這裡稍微說明一下,以《挪威的森林》的厚度來看不需要分兩冊,分冊只會增加印刷成本,所以村上堅持分冊,應該是有其象徵性。

Q3:故事中渡邊第一次遇見直子的日期是什麼時候?

A3:〈Ch2〉渡邊自述「第一次遇見直子是高中二年級的春天。」……「下星期天要不要做雙對約會?我女朋友上女子高中,…」剛認識Kizuki時他就這麼說。推測渡邊第一次遇見直子可能是在1966327星期日,剛好和《挪威的森林》〈後記〉提到十幾年以後村上春樹在羅馬完成這部小說的日期相同。《挪威的森林》原文《ノルウェイの森》,是《Norwegian Wood》的日文音譯(其實是誤譯),依據講談社提供的村上「正式」說法,取材自那個時代的一首流行樂曲,即英國搖滾天團披頭四(The Beatles)於1965年發表的"Norwegian Wood (This Bird Has Flown)"。而最早引進日本發行披頭四專輯的「東芝音楽工業」(即後來的「東芝EMI」、現在的「EMI音樂・日本」)一開始就把”Norwegian Wood”翻譯成「ノルウェーの森」,基於小說家的浪漫,以致他沿用這個美麗的錯誤。 ”Norwegian Wood”是披頭四專輯《橡皮靈魂〈Rubber Soul〉》中第二首歌曲,日本於19663月正式發行,製作人高嶋弘之後來承認當時是個誤譯,原本打算採用直接音譯,但顯然ノルウェーの森」唸起來比較詩意好聽。19663月在村上春樹心中,可能有很重要的紀念意義。

村上挑在希臘、羅馬撰寫這部小說是非常巧妙的地點選擇,從〈後記〉第三點的描述,讀者可以瞭解那絕非理想的寫作環境。希臘、羅馬的古典文化是十四世紀-十六世紀文藝復興運動(Renaissance,義大利文:rinascimento)的主要學習標的,「文藝復興」是指以古典文化為標準,對當代文化重新審視與淬鍊,「Renaissance」原意是「重生」,也是《挪威的森林》下冊的故事主題。村上撰寫《挪威的森林》時,放棄比較慣用的超現實主義(Surréalisme)文體,而改採當時日本的主流文學-寫實主義(Realism)文體,其實也是一種「村上文藝復興」。所以村上選擇希臘、羅馬應該不是單純地「想以度假的心情從事寫作」。有一種說法,《挪威的森林》前一個作品《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世界の終りとハードボイルド・ワンダーランド〉獲得谷崎潤一郎賞,擔任評審的大江健三郎建議《冷酷異境》若用寫實主義文體會更出色,大江是出自善意,評審總要說說意見,要不然評審費拿得有點心虛。大江提供一個絕妙點子,現實世界用寫實手法,異想世界則用超現實手法,這觀念對所有文學作家一體適用。還可以再作延伸,比方描寫未來用超現實,現在和過去則用寫實手法。但是對極重視個人主義的作家而言,這種意見明顯干涉創作自主。觀賞者能叫達利Salvador Dalí把畫作的某部分畫得更寫實點嗎?雖然美術與文學兩者間不能完全相提並論。總之,大江的建議可能因此激發村上的雄心。在《巴黎評論‧作家訪談Ⅰ》,村上於2004年受訪時說:「如果我堅持寫超現實的小說,我可能會成為一位邪典作家。可我想打入主流,所以我需要證明自己有能力寫現實主義小說,這就是為什麼我寫了那本書。……」(後面的口氣有些那個,我不想摘錄,還是讓村上春樹在我心底永遠像是大學時代的渡邊徹,只是一個靦腆、稚氣、純真又癡情的男孩,保留那份熾熱的無垢憧憬吧。)

p.s.

1.在1990年代,村上被問及這部小說的書名時,常推說是出版社決定的,但講談社從未證實。後來賴明珠(時報版村上春樹文學叢書的譯者)與葉美瑤(當時是時報出版主編)於2003114日專訪村上春樹,村上親口承認書名出自村上夫人的建議。如果屬實,那麼村上夫人真的很像古靈精怪的小林綠。深諳 ”Norwegian Wood”內情(共同作詞者保羅‧麥卡尼的官方說法才算數)的讀者一定能瞭解我的意思。小說書名用披頭四的”Norwegian Wood”,象徵意義大於真實含意(與其評價村上是超現實主義文學大師,不如詮釋為象徵主義文學大師較為客觀),關注焦點甭放在歌名或歌詞上,況且書中刻意編排避開歌詞部分。劇場版居然讓玲子姊唱出歌詞,害我下巴差點脫臼。還有一個關於《ノルウェイの森》的趣聞,與村上春樹同是早稻田大學文學部的井伏鱒二學長(《黑雨〈黒い雨〉》的作者)於1971年(村上在校期間)出版的隨筆散文小品,書名叫《早稲田の森》〈早稻田的森林〉,是取自早稻田大學的校歌歌詞。

2.村上春樹最推崇的美國作家法蘭西斯·史考特·費茲傑羅(Francis Scott Key Fitzgerald,《大亨小傳》的作者)逝於19401221日。

3.披頭四樂團第八張專輯“派伯軍曹的寂寞芳心俱樂部樂團(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曲目第二首歌名是“With a Little Help from My Friends”,請參考〈後記〉第三點,提到有誰幫他完成這部小說,表面上是感謝披頭四,但暗中則是向他的朋友們致謝。渡邊可能以這張專輯紀念直子的生日,詳見〈Ch3〉。至於紀念初次相遇的歌曲呢?當然,就是“挪威的森林” 。

4.村上2002年《海邊的卡夫卡》〈海辺のカフカ〉與2005年《黑夜之後》〈アフターダーク〉皆運用現實世界-寫實手法,異想世界-超現實手法此類平行模式。《海邊的卡夫卡》獲得2006年世界奇幻獎(World Fantasy Awards)。《黑夜之後》相較之下沒有那麼成功的主因還是在於劇情,或許可以嘗試在後段加入驚悚、救援場景,比方妹妹綠  瑪麗目擊白川而遭挾持。姊姊直  惠麗夢中感應,撥電話至Denny’s餐廳尋找妹妹,聯絡上高橋(村上夫人的本姓),並將夢中印象告訴高橋,請高橋援救妹妹(惠麗處於夢遊狀態)。因為缺乏明確的犯案跡證,警方並未積極介入調查,高橋只得求助於薰。薰聯合「阿爾發城」周邊幾家旅館,過濾數十卷影帶,詢問計程車司機之後,終於鎖定歹徒行蹤。薰與高橋還有中國男於是展開一場驚險刺激的凌晨救援行動,藉由惠麗透露的關鍵線索在千鈞一髮之際救回瑪麗,中國男選擇不私下報復(只K幾拳)而將白川及犯罪證據送交警方,為了保護不方便作證的受害中國女子,瑪麗決定暫緩留學事宜,挺身作證控告白川。因為瑪麗神情相當疲憊,警方特地先送她回家休息,待隔日下午再回警視廳補作筆錄。在家門前,瑪麗跟高橋約定過幾天再去Denny’s餐廳吃雞肉沙拉和烤得咖啦咖啦、酥酥的土司,由她請客。援救過程中瑪麗被挾持的場景是用惠麗的夢境以超現實手法描寫。故事最後又回到原著路線,獲救的瑪麗回到惠麗的房間,鑽進被窩裡,擁著還在睡夢中的姊姊一起安靜入眠。~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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